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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3卷1期 卷頭語
  林偉盛論文〈從楊基振日記看他的從政與交友(1957-1960)〉雖然是在討論楊基振熱心政治的三年期間,他從事的縣長選舉、地方自治會研究會、參與辦報和組黨等事蹟,但這些事蹟背後的時代背景和台灣人處境才是問題核心的所在,也是台灣歷史發展必須正視的問題。   偉盛利用楊基振日記和雷震日記、傅正日記以及吳三連、楊肇嘉等人的資料,書寫本論文。因日記最能表現內心的感觸與感情,所以這篇極能道盡台灣人在政治漩渦中的感受。楊基振出身台中清水楊家,是楊肇嘉的堂弟,在日治時代就讀早稻田大學,有過中國經驗,曾任職滿州國的南滿鐵道株式會社和華北交通株式會社。1945年,日本戰敗時,本懷著興奮心情,不只捐錢,還開放工廠做為中國國民黨先遣部隊的宿舍,但得到的回應卻是被羅織漢奸之名,財產被侵奪,使得他對中國人深感痛惡。回到台灣,任職台灣鐵路局,發現交通處長陳清文很蔑視台灣人,使得他在工作上相當不愉快也很無奈。   1957年,楊基振受到陳水潭派和清水宗親、同學、同鄉的鼓勵出來競選台中縣長,但在中國國民黨的抵制和分化下,終告落選。令他最感到憤恨不平的是選舉的不公不正,在他佔優勢的海岸線一帶鄉鎮竟發生在計算票數時,自晚上6點45分到12點停電五個多小時,使得楊以四萬多票落選。這是明顯的作票行為,但在舉證困難,也無法抗爭下,只得認了。   在選舉日之前,無黨籍人士與青年黨、民社黨曾公推楊基振、石錫勳、何春木為代表向中國國民黨政府交涉,要求政府嚴格取締選務人員、監察人員以及公教、治安人員不得違法助選;各縣市中國國民黨主委不得兼任監察小組召集人;准許民、青兩黨共同推舉各投票所之監察員二名執行開票任務;制止縣市長及省議員候選人使用公家交通工具。這些要求以當今選舉規定來說,都已獲得實施,但在當時中國國民黨一手控制選舉的情況下是個奢求,全部以於法無據被否決。 從1957年「地方自治研究會」的組成至1960年籌備在野黨的過程中,楊基振日記除了留下中國國民黨對組黨的壓制之外,其實也記載辦報、籌股解決《公論報》財務困難,以及組黨的意見交流等等事情,其中最微妙的記載是雷震與齊世英對台灣人加入新黨一事,雖認為能因此避免台灣人與中國來台人士之間的流血衝突,但對台灣人仍存疑慮,不願用楊基振建議的「台灣民主黨」之名,而用「中國民主黨」之名,乃因台灣兩字會被認為要求獨立。楊基振在1960年因《公論報》籌股無望和組黨失敗,漸漸脫離政治圈。   林偉盛的論文其實留下很多可以再深究的問題。雷震想要結合青年黨、民社黨、台籍人士組織在野黨是台灣史上的重大事件。但雷震等人多是讀書人,沒有選舉經驗,也沒有群眾基礎,而台灣籍人士吳三連、李萬居、郭雨新、高玉樹等人雖有選舉經驗和群眾基礎,但力量分散於各地,尚未能整合成一股力量,而且也多是懷抱理想的書生型政治人物,怎有力量撼動中國國民黨的統治,而使其讓步。當時蔣介石、蔣經國父子又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者,怎會容許「黨外有黨」。雖然雷震等人標榜與台籍人士合作,但心中仍有台灣人的身份疑慮,怎可能合作無間。這些問題如追根究底,其實就是政治實力不夠。如觀察1986年民進黨的成立過程,則可瞭解1979年美麗島事件後台灣民氣高昂,組黨是因應社會力量而成,如果沒有那股力量,可能會重蹈雷震組黨的覆轍。楊基振雖然熱心於政治,結果卻是灰心失望而離開政治圈,這雖是那個時代台灣人的無奈,但不是他們努力不夠,而是台灣人實力不夠,未能撼動中國國民黨的統治。   中國國民黨統治台灣手腕極其細膩,中央是由中國來的人士掌握,省議會和縣市地方則開放民選,以此籠絡台籍人士,更藉此經營地方、分化地方勢力,將中國國民黨力量滲透入社會底層,而完全掌控台灣。這套政治運作方式讓部分台籍人士嚐到權力的滋味,避免了台灣社會流血抗爭,但卻讓中國國民黨的統治愈坐實穩固。   曾立維〈戰後台灣國小場域內的方言禁止之界限及擴張(1951-1987)〉是在探討中國國民黨實施「國語」教育、禁止台灣話的過程。戰後初期國府接收台灣之後,首要工作是要排除日本語文,1949年中華民國流亡至台灣之後,則積極推動「國語」,禁止台語。日本統治台灣五十年,日語成為台灣人接觸近代文明、知識表達和溝通的語言,但日本人並沒有低俗化台語,排斥台語在民間的使用,或處罰師生間或學生間的交談。但中國國民黨卻粗俗化台語,視之為沒有格調的語言,而採取「掛狗牌」或「罰錢」的羞辱處罰方式,使得台灣人養成「國語」比較高級文明,「台語」比較低級粗俗的潛在意識,而對說自己的母語感到恥辱、自卑和丟臉。   這套由外到內潛移默化調教而成的心理狀態,是中國國民黨長期的刻意設計。中國國民黨來台灣之後,政權飄搖,為了鞏固政權,唯有強調統治的正當性和合理性,因此教育是其最重大的著力點。曾立維將實施「國語」分成三個階段。第一階段是1950年代前半葉禁止教師在教學及教師職員間公領域禁用語,雖然為了推動「國語」最初還借用台語學習「國語」,但在1951年教育部已開始下令學校教學應以「國語」為主,並編印《小學教材問題》,1953年開始教注音符號,1956年則下令學校全面禁止台語。第二階段是1950年代後半禁止師生、同學間私領域使用台語,並全面推動「說國語運動」,處罰說台語的學生,導致說台語是種恥辱的學校文化。第三階段則是1970年至1987年。蔣介石的代表在1971年被趕出聯合國,中國國民黨在外交挫敗之下,強化「復興中華文化」政策,實施「加強推動國語辦法」,並於1975年制定「廣電法」,將推動「國語」合法化。這些措施使得台語地位更加低落,「國語」變成高尚的語言,學得好、說得好「國語」是文明的光榮象徵。   1987年戒嚴解除後,8月20日教育廳才取消講台語的學童施以處罰的規定。1990年代之後,國小開始實施多元文化主義的語言教育政策,1993年台語成為選修科目,2001年教育部規定小學每週必須有一節台語的必修科目。   語言不只是溝通的工具,更是文化價值觀與自我認同的標幟。中國國民黨深知統治不能單憑武力威嚇,更需要改造台灣人的價值觀,摧毀台灣人的歷史文化。因此流亡到台灣之後,積極灌輸大中國和黨國意識的教育,使得台灣人在其教育下漸漸失去自我。閱讀曾立維與林偉盛的文章之後,將會更瞭解中國國民黨統治的策略,以及唯有台灣人力量的崛起,才能突破種種限制而重新肯定自己。   陳來幸的論文則從另一個角度討論台灣人在戰後的國家認同問題。1945年日本戰敗之後,中華民國派代表團進駐東京,重新整合華僑團體組織「東京華僑聯合會」,進而邀集各地華僑組成「中華民國留日華僑總會」。但1947年228事件發生之後,在日台灣人因對國府的處理深表不滿,而開始轉向中國共產黨。同時因中國戰場上,中國國民黨敗像已露,中國共產黨聲勢日漸壯大,因此左派或傾向中共的華僑於1948年10月組織「華僑民主促進會」,核心人物是楊春松、劉明電、甘文芳等台灣人士。華僑團體因此分裂,分別隸屬國共兩黨。陳來幸論文將此分裂過程歸之於歸屬意識改變的結果。其實從另一角度來觀察,台灣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國家,眼見日本戰敗,部分在日台灣人彷彿看見翻身的機會,首先傾向中國國民黨,後又因不滿或左派意識倒向中國共產黨。這樣的轉變明顯發生在1947年至1950年之間,雖與中國變局有關,其實要反省的是台灣人自己。如與前述兩篇文章比較,「我到底是誰?」是台灣人要深自反省的課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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